T190 15号车厢,自南宁首发去往北京西。
一个大波浪卷姑娘谦卑而拘谨地立在14号座位边上,过往旅客的推挤碰撞让她显得尴尬而无奈。
“坐下吧!”一个大背头,每根发丝都抹着发蜡,因为太黑太亮,发丝间的灰尘和衣服纤维能看的一清二楚。因为头发太出众,整张脸除了让记得是土黄色之外,再无印象,若非得苦苦思索不可,就只有横肉二字了。
大波浪卷一时无语,但略带抽搐的嘴角松懈了些许。
“没事儿!你就先坐下吧!”
“不……不坐了,坐一会儿,别人还是会上来,又得还给别人。”
“嘿!跟你说!这座没人!”大背头双肘抵桌,转头冲着大波浪卷一脸权威。
“你怎么知道?”
大背头将右手搭在旁边的座位上,挑着眉,拍了拍靠背:“你没发现这两个座位套的颜色跟整个车厢的的座位套颜色都不一样吗?”大波浪卷环顾了车厢一周,一脸惊异,这也引得大背头对面的女大学生望了望。确实不一样。大背头得意地瞥了一眼女大学生,“这两个座椅是金黄色,别的都是蓝色对吧?!因为这两个是老弱病残孕专座!”
“哎……那还不是别人的座?!到时还得让!”
“嗨!你就放心坐吧!哪能那么巧就能碰上了!想当年我从北往南跑生意,买到站票就到这座,一坐到底啊!”
“真的啊!那太好了!不然我真的站到北京就惨了!”大波浪卷说着就坐了下来,把包搭在膝盖上,肩膀一塌,身子完全松了下来,心情轻快多了之后,就和大背头聊了起来。
不久,T190 15车厢在桂林又迎来了一批新乘客,大波浪卷开始局促地望着来往的人群,大背头看了她一眼,哼哼了几声:“呵!别望了,跟你说了不会有人跟你抢!”大波浪卷笑了笑,女大学生也跟着笑了起来,大背头顺势问女大学生:“诶,你手里拿的什么书?”女大学生把书递给了大背头,大背头接过书后说道:“《青年文摘》?没看过,借我看看?”女大学生点点头,大背头边翻书边说:“我以前爱看那个《特别关注》那个好看!”“我爱看《非常关注》。”见大背头愣了会儿,女大学生接着说:“它们一个是成熟男士读物,一个是成熟男士女士读物。”话语间带着些赞许。“呃!对对!那个《非常关注》就是里面有那个名人名言,还有那个那个什么奇闻异事对吧?”大背头忙说道,女大学生不可置否地笑笑,大背头也笑了,低头把书翻得嚓嚓作响。
“哎……这下有得站罗!”一个干瘦却面善得大伯跺了一脚地板,低头懊丧地说。大背头抬头笑着望大伯说:“大哥,别恼,我这座儿一会儿给你!”大伯转头眼睛亮晶晶:“你到哪里下?”大背头翻了一页书慢悠悠地说:“我啊?我到河南郑州!”大伯苦笑:“呵!我到信阳就下了!”“你别急呀!我待会儿就补卧票!”
正好列车员推着那招了许多人怨恨的餐车挤了过来,大背头抬着屁股,抻直了脖子问:“姑娘,什么时候能补卧票?我要补一张郑州的!”列车员头也不抬:“那得带上证件到14号车厢签名排队去!”“那还得排队啊?那你能不能帮我报一下啊!我这走不开!”大背头下意识地望了望干瘦大伯。列车员将餐车里的盒饭仍得啪啪作响,不耐烦地将车往前推了推嚷道:“盒饭啦!盒饭啦!10块一盒,只要10块!诶!前面的朋友让一让,靠边站了哈!”大背头又问了遍,列车员皱着眉:“那得自己去办,14号车厢!”
“你去办吧!我帮你看着座位!”大波浪卷报恩似地说道,大背头迟疑了会儿便起身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大背头就屁颠屁颠地捏这张条子回来了,一屁股又坐到黄色座位上,甩了甩手里的条子对大伯说:“8号,排到了第8号,很快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干瘦大伯苦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窗外的景致还在南方,当下正是阳春,二月的春风似剪刀给这青山绿水裁了许多颜色,绿湛湛的流水,粉嫩嫩的桃花,白茕茕的云朵儿,蓝盈盈的天,像少女的发,在太阳底下疯长。
“请你们给这位大哥让个座行吗?”正欣赏着书或风景的人们都抬起了头,是列车员领来了一个胖大叔。没有人答应,只听得见火车沉重缓慢的哼哧声。“我想请问一下,坐在黄色座椅上的你们两位谁给这位大哥让一下座?他是糖尿病患者,腿上都肿了一大块一大块的,不方便站。”大背头不作声,低下头一页一页地翻书,大波浪卷望了一眼大背头,才如梦初醒般:“哦哦哦!我让!我让!来,坐这吧,刚才没人,所以我才……”女大学生定定的盯着大背头的脑壳看,又看了几眼她的书,努了努嘴,鼻翼皱了皱,又望向了窗外。
窗外现在夕阳正浓,夜色渐显,这才想起来今夜是元宵,但旅人们望不见窗外的月,夜愈发黑得浓郁了,窗外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但太惺忪,点不亮粗糙的心。停了几次车,尽管有上有下,但正赶上学生返校的大潮,车上的人只增不减,旅人们的心情就像远处的灯火一样失落。
“大哥,请你给这个小弟弟让一下座好吗?”这次,列车员领来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胖大叔指着大腿说:“那个……我已经经过同意了。”列车员只嗯了一声,就冲头也不抬的大背头说:“这位看书的大哥,请你让座给这位给这位小弟弟好吗?这个小男孩儿站了很久了!”车厢里的人这时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这边,“那我怎么办?我的卧票你们又没给我!我要到郑州才能下!”大背头看了看手上的表,“那你让我站十几个小时哦!”列车员将小男孩儿拉上前来说:“他信阳就下了,到时候你再坐行吗?”“那你先给我卧票!”大背头脸上的横肉现了出来。
“现在还没有卧票,就算有也得按顺序来!”
“那你让我怎么办?!”
“那你看看,那么多人不也没有座啊?人家好好的!再者说,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你说什么?什么叫我没有资格坐在这里?!你说话能不能给我放尊重点?”大背头的声音陡增了几倍,震得女大学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我哪里……”
“你哪里!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我没资格这样的话?是不是?”
“我……”
“你你!你他妈刚才侵犯了我的人权!我要找你们列车长,我要投诉你!”大背头的声音嘶喊得尖利刺耳,几乎破了音,故意压着列车员,列车员只好也吊高了嗓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一开始是不是跟你好好说话来着?大家都看着听着呢!这两个座位是老弱病残孕专座,你占了哪一样?要坐在这里你说你有资格吗?”
“那他有资格?!他占哪一样!他妈不就比我嫩吗?我没资格,什么叫我没资格?你他妈侵犯我人权!”
“好好好!算我不对!但也请你发扬一下雷锋精神行吗?”
“什么叫算?就是你不对!我要投诉你!我最恨别人侮辱我的人格!”
别的列车员闻声赶了过来忙打圆场:“这大过年的,都消消气哈……”这时旁边座位上的几个年轻男子招呼小男孩儿过去坐,但小男孩儿的眼里满是怨恨的泪花,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了,妈妈一脸受伤地抚着他的小脑袋对列车员说:“算了!我们不坐了!”列车员拉起小男孩儿的手说:“走,叔叔带你到别的地方找位子……”小男孩儿愤恨地甩开了列车员的手,小小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怨恨与受伤,看了一眼大背头,转过小小的身子挤开过道里的人跑了。女大学生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也一脸受伤,这是播散了怎样的一颗种子啊!
女大学生啪的一声将书拉回了自己这边,放进了包里,大背头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大学生,车厢里的空气凝滞着,很不畅快!
只有大背头自说自话:“我最讨厌这种人,一点不知道尊重别人。”
“……”
“这不侵犯我人权嘛!”
“……”
“当初我带着我女儿去北海玩,一路上都是站着,站得腿都肿了!也不见雷锋叔叔出现啊!所以我对让座这种事情没兴趣!”
“……”
女大学生望着小男孩儿离去的方向一脸懊丧,那他呢?他长大后会对当雷锋感兴趣吗?
大背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三部手机,摆在桌子上同时又望了望周围的人,发现周遭的凝滞后只好低下头默默地摆弄其他的手机来。三个手机摆成一排,一个“NOKAI”,一个镀着金边但金边已褪色斑斑的电视卖场“经典”款式,还有一个装着喇叭听筒的G3手机。
夜,愈深了,旅人也愈疲惫了。女大学生起身上厕所,并让旁边站着的一位姑娘坐会儿自己的位子,女大学生上完厕所后在过道里站了会儿,引得旁边几位旅客和大背头望了许久。待到女大学生回座后,几个年轻男子也让旁边的人跟他们挤挤坐会儿,一位大姐干脆坐到地上挨着他们小睡了一会儿,那几个年轻男子开始开玩笑说各自“可靠”,女大学生望着他们轻声笑了起来,大背头有些不自然地望了望,又低头摆弄起了他的三部手机。
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一个睡着的女儿,往这边走来,搜寻着座位,看得出她已经抱了许久,想必已经累得不行了,大背头望着睡熟的小女孩儿不禁笑了起来,问:“这你女儿啊?跟我女儿一般大,看到她就想起我女儿来了!”年轻妈妈轻轻笑了笑,继续张望,大背头突然站了起来说:“你坐吧!我知道你抱着肯定累得很啊!”年轻妈妈感激地望着大背头,连连道着谢,“你坐里面不好抱孩子,我帮你抱抱吧!”说着胖大叔就张开手接过了孩子,年轻感动地笑着说:“谢谢你们啊!你们真是好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真让我见着活雷锋了!”
大背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你们这代人,宣扬雷锋精神,闹腾的忒大,我们那年代就不说这,没人说也落得轻松……”大背头似回答年轻妈妈,又似喃喃自语的喟叹。